写实何氏密码韩小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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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年的冬天是突然提前降临的，一场多年来罕见的大暴雪，一夜之间就把北京拉进了严冬的凛冽中。

　　我踩着这场皑皑白雪，踏上了前往更加寒冷的沈阳、医院何伟院长的行程。迈出家门的那一刻，心情有点儿那个：一是从做文学副刊医院，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?尽管“线人”向我保证，何伟“太值得写了，你一定会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”，但这毕竟有点儿缥缈；况且我们《光明日报》是很少宣传医生的，这其中的堂奥你懂的。二是这回的采访对象何氏眼科集团，是从日本回来的“海归”，虽然大博士何伟、二博士何向东兄弟俩已经回国创业二十年了；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有如东北大平原一般阔大的业绩，可是，“海归”这个词，近年来在中国似乎已悄然有了质变，人们似乎越来越爱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们，甚至公然流行着“这些人是在国外混不下去才回来——”之类，总之流言蜚语是有的。

　　当然，大的背景是巍巍泰山，信心满满地挺直着我的胸膛——这就是国家在大力扶持高科技产业和民营企业，呼唤海外高端人才回国创业，以提升“中国制造”的含金量，为加快完成中国的产业升级换代布局、铺路、搭桥。这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又一个关键时点，我特别愿意到第一线去亲眼看一看。

　　　　　　

2

　　　　

　　第一眼，看到我的采访对象的一组数字，一下子就把我“镇”在那里了：

　　万。.2万。1.97亿。48%。80%……

　　这些数字，就像一片片生动的田野，眼见着各种茁壮成长的庄稼，舒畅地享受着各种土肥水美，“咔咔咔”地往上拔着节。具体请看：

　　何氏成立二十年来，服务总人数万人次；免费培训基层医生的费用为.2万元；共为百姓减免了1.97亿人民币的医疗费用；总手术量中48%是公益免费手术；为辽宁省近80%的眼病患者送去了光明。

　　在这组数据中，有直接为患者减免的费用，还有为培训乡镇等基层医生减免的培训费。何伟院长说：“对于偏远地区，只有为当地培训更多的医生，才能真正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的问题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。”

　　现在，何氏集团已经从二十年前的白手起家，发医院，六十所眼视光门店，一座医学院，一个眼产业科研基地，一千六百多名医护和教学人员的大型眼科集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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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必须再一次提请注意的是:这可是一家仅由两位眼科医生创办的、没拿国家一分钱的、不折不扣的民营企业啊！

　　　　　　

3

　　　　

　　我就急急医院。在黄河大街它的本部，从外貌上看，只是一座类似于20世纪80年代初机关办公楼的朴素建筑，有些老旧，有些疲惫，有些黑粗，绝对无法堪比有大玻璃医院那崭新的后现代大厦。但以我亲身的细细考察，医院医院、医院一样的各种医疗设备和检查设备，医院没看到的设备——这对于我这个从小只知协和、同仁的铁杆粉丝，是极为震惊和不可想象的。至于何氏的“软件”，当我走到眼压测试区时，听到护士正在叫患者的名字，一律是“某某某大爷”“某某某阿姨”——在患者名字后面加上令人感到亲切的指称敬词，医院里也是第一次听到，令我在那之后好久好久的一段时间里，还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品咂着这稀缺的温暖。

　　对此，后来何院长跟我说：“小事一桩。医院里，到处都能看到大夫、护士给患者买饭……医院提倡体贴服务，给予患者尊重是基本要求。”

　　更让我久久激动的是，医院大楼的后面，还有一间小楼，没挂牌子，医院——医院。来这里就医的患者，都是通过街道等政府基层组织遴选、介绍来的贫困百姓，何氏对他们实行免费治疗。我仔细观察了检查室、上药室、手术室等，没有前面大楼里面的“豪华”，但大夫和护士们的级别是同样的，工作态度也同样一丝不苟。

　　人，是世间最宝贵的珍宝；

　　眼睛，是人最宝贵的珍宝。

　　在医院，患者平等，人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尊重。

　　真好！真的是好啊！点赞！

　　　　　　

4

　　　　

　　我想象过何伟院长的样子，却没想到，他竟然出现得如此——普通。

　　到达沈阳的当晚，我与几位文学界新闻界朋友正在聊天。这时，一位个子差不多有一米八、身着中式布衫的男士，安静地走到我们面前。有人认识他，介绍说这是何伟院长，他微笑着伸出手，礼数周到，与众人一一相见。

　　外面是冰天雪地，残雪还卧在大地的沟沟坎坎处不肯离去。但我心里熨帖，很舒服：果然，“民”字显示出了不同的气象，没有前呼后拥的一大帮副手、办公室主任、秘书、保安什么的跟着“踢哩吐噜”的，这有多好！

　　何伟院长的头发有点儿自然卷，有几缕从脑门上耷拉下来，颇似电影演员于洋。说起话来不像眼科医生，倒有点儿像我们人文工作者，一会儿说到文学，一会儿谈起读书，思路活跃，口若悬河，其间还谈到罗斯柴尔德家族。但他的确是一位超高级眼科专家，除了治病救眼，还拥有多功能劈核钩、干燥活性羊膜制备方法等十余项眼科领域专利。目前他担任着国际防盲协会西太平洋地区联合主席，这是中国人里面的唯一。

　　在那风云激荡的20世纪80年代，中国在改革开放中“轰隆隆”打开了国门。何伟作为中国官方唯一公派的眼科学留学生，东渡日本，入九州大学，师从著名眼科专家猪俣医院院长松井孝夫，攻读博士学位；年又在福冈大学眼科获得了研修医师资格。从业的收入越来越丰厚，他很快就有了奔驰汽车，有了大房子，后来又有了一般日本家庭都不敢问津的大彩电、电脑……

　　一切改变始于年，何伟随日本援华医疗团回到中国，在抚顺参加为东北老百姓做白内障手术的义诊。莽莽苍苍的白山黑水，望不到边的黑土地，排着大队等待就医的父老乡亲，一声声“谢谢大夫”的家乡话，像决了堤岸的浑河水（浑河是抚顺的母亲河——作者注），猛烈地冲击着他年轻的胸膛。十年里回来了十八次，每次十天，每位大夫手不停挥地做、做、做，但患者实在太多了！最后，只好每人先做一只眼睛，另一只约到明年。最揪心的是离开之际，来时不易，别时更难，一双双沾着黑土的粗糙的手，长时间拉着他的手、胳膊、衣袖、挎包……一声声拜菩萨般地祷告：“大夫啊，明年可一定再来啊，我还有一只瞎眼等着您呢！”何伟完全没想到，自己的家乡竟然有那么多因为贫困没有治疗能力而失明，又因为失明而加重贫困的乡亲。

　　最让何伟受不了的一次，是有一天全部手术都做完了，“刀枪入库”都装好箱了，突然连滚带爬地赶来了祖孙俩，失明的爷爷由小孙子牵着，一下子就给何伟跪下了。爷爷老泪潸然举着一根绳子，小孙子抱着何伟的腿不撒手，直喊：“救救我爷爷的命！”原来，这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全靠爷爷种点儿田为生，爷爷眼睛坏了之后，不仅不能再为家里出劳力，还成为家里的负担，为了给再也承受不了压力的家庭减负，老人已经两次上吊自杀……

　　那一晚上，何伟失眠了，眼前老是晃动着祖孙俩的身影。那个念头——起初像天边遥远的星星，而今已越来越靠近他，一点一点地在他的心尖儿上扎下根：回国，医院，为父老乡亲治眼睛——这念头似乎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决定时刻，何伟变得坐不住，立不住。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热度一天高过一天，一刻高过一刻，似乎马上就要爆燃！

　　　　　　

5

　　　　

　　但要做出这个决定，是太艰难了，不仅是他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，而且还关系着两个家庭，八口人的命运。

　　何伟的太太付丽芳问题不大，她也是医生，俗称“七九级”的中国医科大学临床系本科毕业，后从辽宁中医学院硕士毕业，又到日本九州大学深造。这是东北人中最出色的一类女性，自尊，内敛，牺牲自我，成全别人，奉献社会，在大事面前敢承担，同时懂得感恩。后来我见到她时，一方面惊讶于她长得小巧玲珑，像南方女子一样温婉典丽；二方面惊讶地听到她发自内心地说：“当年我们上大学，全部是国家提供免费教育，还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发助学金。没有国家的培养，哪有我们的今天？”这种话，当年很多同学都说过，确实发自肺腑，可现在三十多年光阴过去，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到了！

　　所以，何伟有把握付丽芳会跟着他回国创业。可是他们的儿子何星儒怎么办？儿子是在日本出生、长大和受教育的，当时五岁了，回国之后能适应中国的生活吗？万一衔接不上中国式教育，沦为落后生怎么办？会不会就此毁了儿子的一生呢？要知道，有多少留学生就是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断了回国之路啊！

　　还有更棘手的弟弟的问题。弟弟何向东只比何伟小三岁，可是从小体弱多病，那时父母都是革命军人整天忙工作，所以弟弟是跟着何伟长大的，在他心目中，何伟简直就是父亲的角色。要弟弟跟他回国也没有问题，天大的阻碍在于，何向东正与富岛和美谈恋爱。和美毕业于日本京都佛教大学，并在美国进修，是日本大岛眼科病院的护士长，俩人感情正浓，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。和美下决心跟着何向东走遍天涯，但她父母出于疼爱和担心，坚决不允许她出走中国，并下了最后通牒：如果一定要去，家族除名！

　　两个家庭的幸福生活都要被打碎，前程会如何？犹如面对着茫茫大海，何伟知道暴风雨是一定会来的，但却不知航船能否顺利到达彼岸？

　　高山。深谷。惊涛。裂岸……

　　渺渺星空。冥冥天体。沉浮大地……

　　一切都想过了，一切都问过了，一切都做足了精神准备!

　　年，何伟带着何向东，还有他贤惠而又刚韧的妻子，离开了居住八年的日本，回到祖国。同时带回来的，还有四个集装箱，里面装的都是大岛眼科病院淘汰下来的旧仪器旧设备——兄弟俩宝贝似的把一切能划拉的都划拉回来了。当他们踏上熟悉而又有些嘈杂、忙乱的黑土地时，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！

　　　　　　

6

　　

　　付丽芳母子俩果然遇到了大麻烦。

　　小小星儒遭遇到他人生的第一道大坎:就像中国的高铁和日本的磁悬浮是两股道上跑的车，他非常不适应中国学校的生活，跟不上同学们的节奏，有时还被他们嘲笑和欺负，弄得信心大失，很快就成为全班倒数第二、第一的落后生。大人们做了许多工作，心理辅导什么的，可人心是最顽固最难改变的，有一天，被作业逼急了的小星儒突然冲到窗户边，一把一把地撕扯着手里的纸，往楼下抛去。眼见着纸花飘飘扬扬向楼下飞舞，大人们全都被吓呆了……

　　富岛和美真是少见的女中豪杰，在何向东回中国后的第二年，她决绝地辞别了家族，只身到中国来嫁给何向东。第一天到达这个陌生的国度，沈阳可真不争气，连续三天沙尘暴，沙子都吹进嘴里，喘不过气来！何向东那个揪心啊，唯恐和美的决心被大风刮走——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东北，比起日本来可落后太多了，简单的婚礼后，和美遇到的挑战马上大山一般压过来:夫妻俩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，没有淋浴间，只能到公共浴池去洗澡，这对于一个日本女人来说，不啻是要去赴汤蹈火？还有更恶劣的，她去菜市场买菜，受尽欺骗，多少次，几十块钱只买回一小点儿东西……

　　不过，两个女人再怎么千难万难，若与创业中的何伟、何向东相比，简直就太是小小不然了。后来，在何伟回国创业很多年以后，当他作为一位“成功人士”被央视采访时，主持人问他：“难吗？苦吗？”他一时竟回答不出来。半天，才憋出一句不知在心里说过多少遍的话：“苦，到了表达不出来的地步，这种苦才是真苦！”

　　真苦哇！第一步是缺钱。医院不是玩的，得有巨额资金。化缘到某著名学府，人家说你别扯了！这样吧，看在你曾在日本行医的面子上，允许你缴六千万，我们给你一个教授头衔。何伟拔脚就出来了，心说你这才是扯，我若有六千万，医院不就建起来了？

　　最后，实在走投无路，打电话往东瀛，向自己的老师开了口。老师二话没说，马上打来六千万日元。另一位老师打来八百万。没有合同，没有借条，没有多余的话。几年后，当何伟把钱还上时，笑问为什么敢借钱给我？两位老师异口同声:当时学校内的七个留学生，只有你何伟一人不揩公家电话的油；只有你何伟是喝酒时一定要自己付钱的人；只有你何伟请全科的人都吃过饺子、红烧肉；只有你何伟的学习是最刻苦的……

　　这让人想起那句著名的经典语录：“细节决定成败。”

　　我再加上一句吧：“细节亦体现境界。”

　　　　　　

7

　　

　　年12月，医院一百二十五平方米的一间小房子，医院开业了。看病，收费，发药，都挤在这间小屋里。冰天雪地的冬季，沈阳的寒冷可不是传说，而是能把穿着皮袄的猫猫狗狗都冻死!然而，屋里的暖气片是冰凉的，没有钱付暖气费。偏偏还有些地痞流氓一样的“坐地户”来敲诈，你不给他们塞钱，他们就能有本事让你关门……

　　连何伟当年的母校也不支持他，有些老师责骂他：你也敢叫“何氏”，太狂妄了吧！有些老师则替他捏着一把汗。是的，何伟真是高调得可以，尽管他从小生长在沈阳，自以为对中国和沈阳很了解，但他毕竟已去国八年，有了说不清的“文化断层”或曰“文化休克”。他没重视到中国文化的“藏”字——不可以张扬，不可以冒尖，不可以不看左邻右舍的眼色而独自奋进，不可以不拜几尊菩萨供着……是的，何伟太年轻气盛、太理想主义了，他已经习惯于“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”：还在日本做学生的时候，就敢于跟教授争论；毕业论文刊登在国际最知名的杂志《CANCER》(《癌》)上，九州大学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总共才刊登过六十余篇……由此，以及其他种种业绩辉煌，何伟成为九州大学的“十大校友”之一，排在他前面的先辈有郭沫若先生等。

　　可是，何伟觉得自己并非狂妄，而是带回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眼科技术。他的想法很简单，建医院，为治不起病的父老乡亲治眼睛，能多救一个是一个。他始终忘不了留学期间十八次回国义诊时的情景！何伟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拜这神那神的，最大的靠山是谁？党和政府啊，自改革开放以后，国家拿出那么多钱，一批批送留学生去海外学习，像父母一样 　　他说：“我就是要出名。就是要站在山尖上，让大家都知道何氏，都来我这里治眼睛！”

　　他说：“何氏不是何伟的何氏，而是中国的何氏！”

　　他说：“总有一天，何氏还要做成与世界比肩的何氏！”

　　为此，两兄弟玩命了，一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。那么大的博士，不光给人看眼睛、做手术，简直什么都干，勤杂工一样琐碎，管家和秘书一样操劳，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。吃的是最简单的饭，挤出的是最浓的乳浆，捧出的是最炽热的红心。

　　何伟跟我说，你看我今天仍然是这个样子，每次出差都是自己一个人，拉上箱子就走。你看看我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？——是的，我亲眼看见了，每到饭点儿，何氏二兄弟吃的和所有工作人员一样，中午盒饭，晚上仍是盒饭。

　　　　　　

8

　　

　　病人渐渐来了，可这都是些什么样的病人啊！

　　医院治不了的疑难病症。病人们都已经过小城市、大城市，小医院、大医院的反复奔波、折腾，最后是“病笃乱投医”，到何氏来“死马权当活马医”。何伟亦喜亦忧，治好了，美名传扬，皆大欢喜；治不好，坏事传千里，会把何氏刚刚挂上墙的牌子砸了。从来不知道后退的何伟，选择的是一次次迎难而上！

　　终于有一天，出事了！

　　一个中年男人，举着“何伟还我眼睛”的大牌子，闯到医院大厅，上蹿下跳，大声咆哮，口口声声说何伟把他的眼睛治坏了，要求赔偿六十万。当何伟赶到时，一眼就认出来，这是曾在监狱服刑的人，他为了出狱，用牙刷自残，致使双眼黄斑裂孔，几近失明。何伟给他治疗到双视力恢复至0.6。他竟然还带来了新闻记者，现场开新闻发布会，并扬言要上报纸头版头条！后来他的无理要求没有得逞，竟然还居心叵测地跟踪付丽芳和何星儒！

　　一时，满城风雨！电闪雷鸣！

　　幸而，在省、市领导同志的亲自过问下，事件最终水落石出：医院的大医生证明何伟的治疗非常成功，那位病人幡然悔悟，供出了幕后有指使人，原来是同行陷害，企图把刚刚站稳脚跟的何氏灭掉，把何氏二兄弟“赶回日本去！”

　　今天重提这段旧话，何伟的脸上犹有沉郁之色：当时真是太危险了，对方在各界都找好了人，形成了一股惹不起的势力，目标就一个——一定要把医院搞垮，关门了事！

　　　　　　

9

　　

　　时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，全球范围内，眼科有三大先进技术：一，玻璃体切割。二，白内障超声乳化。三，眼底激光。医院，如北京同仁、北京协和也才刚刚起步，试着跟上世界最前端的步伐。何伟、何向东二位博士，却已经把这三大先进技术运用于治疗，所以也才能取得把上面那位闹事分子治疗到双视力0.6的佳绩，医院是根本想也不敢想的。

　　当一位省有关领导同志听说，沈阳竟然出现了十位大夫现场批判何氏兄弟的奇葩局面，震怒道：“沈阳还能留下几位好人不？”当时的市委书记也对有关部门发了火：“招什么商，招人！把何伟这样的人才招来，就什么都有了！”

　　何伟没输掉这场官司，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，他知道自己是犯了忌，影响了别人的滚滚财源。这位连日本人都叹服的“从没见过这么有情怀的年轻人”，一连多日，脑子里萦绕着“情怀”二字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对“情怀”的解释为：“含有某种感情的心境。”什么感情呢？何伟反反复复地审视自己：

　　一、绝对是出于对父老乡亲的爱：一心想为那些暂未脱贫的乡医院，免费为他们治眼睛。

　　二、绝对是出于对患者的爱：用自己学到的先进技术和手段，为那些处于巨大痛苦中的中国患者造福，争取多给世界留存一双双明亮的眼睛。

　　三、也是出于对亲人们的爱：既然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，让妻、子，连同弟弟、弟媳一家，连同父母亲戚朋友，甚至连同自己的老师们，都在为何氏眼科呕心沥血，筚路蓝缕，就绝不能糟蹋了他们的奉献，辜负了他们的丹心！就一定要坚持下去，做出一番对得起他们的大事业。

　　四、最重要的，是出于对祖国的热爱：尽管中国当时还是那样贫穷，落后，闭塞，老旧；但领导人已铁下心要带着全国人民建设繁荣富强的社会，国家已经实行了前所未有的改革开放政策，辉煌的四个现代化前景正亟待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女们去实践。煌煌百年富强梦，滚滚脚底起风雷，此时不甩开膀子大干、拼命干、埋头苦干，更待何时？！……

　　何伟起身找到一面镜子，认真地端详着自己。

　　镜中的他，状态不是特别好，神色憔悴，满脸倦容，鬓角已有众多白发溢出。他想起朋友们的劝慰：“你这是何苦呢？每天为什么不多睡几个小时保养自己？为什么不把节奏慢下来，喝喝茶，坐坐禅，养养生？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把呢？”

　　他把脸从镜子里抽出来，甩向窗外。抬望眼，是高苍的蓝天；眺远方，是辽阔的大地。“心底无私天地宽”，何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：“不能，我根本就不是个只为自己活着的人，不然的话，我就不用回国创业了。”

　　他拧起眉毛，再度严肃地审视着自己。发现镜子中的何伟还行，身躯依然高大、笔直，眼睛明亮有神，一双手也还灵活、绵软而有力，这些眼科医生的“基本零件”还都状态良好！他攥了攥拳头，对着镜中的自己说：“你就继续干吧。他们一年不信、两年不信，我坚持十年、二十年，到时候，鬼都信了！”

　　　　　　

10

　　

　　从沈阳黄大街的医院本部出发，驱车半个小时，就来到了棋盘山。冬天的山色不好看，树枝光秃秃，像电线那么瘦；草棵子零落干黄，一派肃杀，一派萧瑟。然而空气清新，沁到肺里是个强制洗涤的过程，对于久居雾霾之中的我等城市人，真是难得的享受。

　　我们是去看辽宁何氏医学院。年，医院刚刚有了些起色，何伟就横空出世地来了一句：“我要办个大学。”

　　把何向东吓了一跳，心说：“哥呀，你又来了！”

　　何向东对何伟有着深入骨髓的了解，并且以一个医学家的缜密思维，对何氏眼科集团的上上下下有着无比清楚的认识。他早已总结出了经典的两句话：第一句，何伟是活在云彩之上的人。第二句，在何氏眼科，只能有他一个人在云彩之上。

　　什么意思？一是说何伟乃理想主义领导人，他的思维经常是超前的，不按常理出牌，有时甚至是诗意化的，说是“漫无边际”也不夸张；二是说的落实问题，天马行空固然潇洒，但得有大地接着。

　　这一接不要紧，何氏眼科几年间挣下的一点儿钱，还有争取到的巨额贷款，全投进去了——这笔钱若不办学院而投资房地产的话，现在早已赚回金山银山了；医院的话，也能医院；而办了大学，是三十五年也赚不回投进去的钱！

　　何伟这个办学的想法，当然又一次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，就像反医院，反对组织医护人员到社区、乡村去宣讲眼保健知识一样。大多数人都觉得何伟不可思议：

　　“你整天‘国家’‘国家’的，国家跟你有啥关系啊？”

　　何伟说：“是空气和水的关系。没有了国家，个人就干涸了。”

　　他之所以坚持建大学，是因为他清楚地看到，光靠何伟、何向东、付丽芳、富岛和美，总共才八只手；即使加上何氏所有的大夫、护士、职工，也总共才有一个团的兵力，力量还是太小了。若将来建立“光明城”，打个“百团大战”什么的大战役，没有自己培养的后备力量补充进来，是做不成的。

　　一个卓越的领导人不是凭空成功的，必须目光如炬地看到别人尚远未看到的前景。

　　何向东刻骨铭心地记得，当何氏还蜗居在那一百二十五平方米小房子里的时候，何伟就让他用那台电脑，绘出了一个辉煌灿烂的“光明城”图景，并一遍又一遍地修改。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，并说这哥俩是疯子、神经病！何向东不敢不按照何伟的思路走，他不是怕哥哥，而是怕他自己，怕自己不敢相信何伟的梦想——这位一直扮演着父亲角色的兄长，不仅是他童年受人欺负时的靠山，更是他整个人生的精神导师，他一辈子、两辈子都跟他走。

　　　　　　

11

　　　　

　　何氏医学院的建筑布局及风格，以美国斯坦福大学为蓝本，校园是开放式的，没有院墙。校门只有一块半人高、十米长的横条石，上书“辽宁何氏医学院”。十几幢红瓦顶、米黄色墙体的城堡式教学楼、实验室、图书馆，依次安卧，肃穆静好。阶梯式露天集会广场，前面有一池蜿蜒的流水，曰“博雅湖”，背后是高大廊柱支撑起来的穿堂式艺术学院大厦。黑铜的和银白色铝合金的大型人体雕塑，这儿那儿站在草地上，虽然眼下是一派姜黄，但到“两个黄鹂鸣翠柳”时节，你可想象它们在茵茵绿草地上伴学子们阅读，会是多么生动的一幅美景。

　　根据国家有关政策规定，何氏起初不具有办学资格，只能找个院校当依托，跟人家合办。后来渐渐发展起来了，毕业生一批批走上社会，博得了好名声。国家了解到何氏是真正办学育人，遂逐渐放权，现在，何氏医学院已经升格为国家统招二批本科大学了。

　　说来，人生而平等，每个人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，智力和体能其实相差不大。绝大多数三本线、二本线学生也不笨，考分并不能说明他们的人生。相反，每个学生都有他们各自的长处，关键是要找到为他们充满电能的最佳方式。何伟坚信这一点，为此，他一有闲暇，就骑上自行车在校园里转悠，和小男生们侃侃大山，跟小女生们聊聊时尚和明星，顺便就把他们的学习情况和对学校生活的反映，带上了校委会。而他不知道也没想到的是，他自己就是这些十八九、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们心目中的“男神”。

　　我问：“你们何院长怎么‘神’了？”

　　七八个男生、女生，有来自护理专业的，眼视光专业的，临床医学专业的，影像技术专业的，纷纷抢话说：

　　“感恩节那天晚上，院长带着我们一起给父母打感恩电话，他说，何氏强调感恩文化，感恩可以与伟大的梦想一道，带领我们不断走向成功。”

　　“中秋节那天晚上，院长带我们一起做游戏……”

　　“院长亲自给我们讲西餐礼仪、红酒文化，感觉特别亲切，完全没有大人物的权威……”

　　“院长安排我们学生自己管理学校，比如食堂从采买、卫生、做饭、打饭，到洗碗、擦地……再比如后勤，从物流到印刷厂的业务，全有我们学生参与管理……”

　　“我们报到的第一周，七天全是劳动课，把全校都打扫了一遍。当时有很多同学都抱怨，有的就往家里打电话告状。有的家长一听就急了，九〇后的孩子，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，怎么你们学校让他们扫厕所？他们抄起电话就吼来抗议。后来，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，家长发现怎么我的孩子变了，变得懂事了，知道感恩了，知道关心父母了，又往学校打电话表达感谢……”

　　“我们的校训是：梦想，感恩，学问，执行，结果。是院长给我们上的第一课，他说他的梦想就是帮助别人。后来他亲自带着我们做公益……”

　　“这些事儿，在别的学校，都是见不到的。所以，当我们把这些晒到 　　让我惊喜的是，我在学院里见到了富岛和美，快期末考试了，她正在给护理专业的学生们上复习课。她穿着一件普通式样的海蓝色毛衣，没有任何饰品。黑黑的短发没烫，只略略修剪了一下。三角形的尖脸上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，微笑是上面的主旋律。身体瘦得像晚秋中的一根青竹，疲惫使她生出了皱纹，生出了沧桑，也生出了柔韧与刚强。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一位日本女人，若把她放在一群中国妇女中，她普通得马上就不见了；可是她身上又有一点儿特殊的什么，使她与中国女性不太一样。也许，是她做什么都特别投入、特别专注、特别认真吧？这就是气质。

　　我至今未去过日本，非不能也，乃不为也。七十多年前的那场抗日战争中，我家有亲人牺牲在战场上。但我终于对眼前这位纤弱的富岛和美，充满了敬意——能在这么艰苦备尝的异国环境中生存下来，不仅撑起了一个家，把三个孩子都培养成人；还助力何氏眼科的事业，为医学院的学生们上课；还支持慈善基金会，在日本民间筹款，用在援助贫困的中国患者身上……

　　我一直注视着她。每次面对学生的提问，她都是先满脸绽笑，然后再轻声说话。这又一次让我的心头涌起了几天来频率最高的三个字：为什么？

　　等到中午，富岛和美老师下课了。她连盒饭都没时间吃，说要急着赶回去处理事情。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一个小礼物送给她，这是我刚刚从云南大理带回的一只小手包，是中国白族妇女一针一线手绣的。我对和美老师说：“它不值什么钱，但它是从中国的最西南来到中国的大东北，几乎穿行了整个中国，带着中国的体温呢！”

　　富岛和美回答说：“我丈夫的祖国，也是我的家。”

　　　　　　

13

　　　　

　　这，难道就是打开何氏眼科成功库的密码？

　　当然，最终的密码还是在何伟手上。我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，没顾上他“我这办公室太乱了”的道歉，就提出了我的三个问题。其实这屋子里并不乱，只是面积不大，东西太多，挤挤挨挨而已；要不，就是他作为一个曾留过洋的“海归”，身上还残留着外国月亮的一分清辉？

　　我的三个问题是：

　　一、你作为民营企业的一把手，这些年创业中最艰难的是什么？

　　二、在中国的现实中，依靠政府往往变成了依靠好官和明白官，如果没碰上怎么办？你的底线在哪里？

　　三、对吸纳“海归”回国创业，你建议怎样从体制上加以改革？

　　我的这三个问题不仅是针对何氏眼科集团的，并且还是站在当前“大众创业，万众创新”的大背景下，探讨国家应该如何“团”住海内外人才，如何让所有民营企业发展得更好，从而使中国的经济走得更加健康有序、发展得更加积极稳妥的普遍性问题。

　　据何向东介绍，何伟青少年时期博览群书，也曾是个文学青年，还曾模仿郭小川体写过诗呢。所以，他是非常有人文情怀的医学家，知识面宽，思考深入，还特别健谈，语言表达能力甚好。他立即就明白了我这三个问题的指向性。

　　他说：

　　我回国这二十年做了三件事:一是走出了一条公益性眼保健模式，即在国家无投入的情况下，用从前一半人身上赚的钱，为后一半人免费治病。二是建了一座大学，培养了一批“振兴中华”所需要的实际应用型人才。三是我还搞了一个何氏眼产业基地，已在干细胞应用与研究方面取得了多项领先成绩，干细胞技术已在何氏眼科应用于临床，这在中国眼医学界还属首次。“自主创新”在何氏眼科不是空洞的口号，你也知道，现在临床上高端眼药80%都依靠进口，药价太贵了，老百姓承受不起；如果我们的药品开发做成了，可以使高端眼药价降低十倍、二十倍！

　　我做这些事，凭的是精神的力量。什么精神呢？

　　——良知，责任和情怀。

　　幸运的是，何氏眼科这么风风雨雨的二十年，还真少有来自官员的刁难——你真心地为老百姓治病，政府和官员是愿意帮你的，哪个官儿不愿意看到自己任期内，老百姓得到些实惠呢?科技惠民当然会得到支持……

　　最大的阻力是来自同行。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，国家花大钱培养了那么多留学生，也真有不少人响应号召，回来报效祖国。可是最后怎么样？基本都被同行排挤走了!我当年回来的同学，一个不剩，又全回去了！相煎何太急呀！其实，天和地都那么宽阔，为什么不能大家合作共赢呢？

　　医院，什么都得靠自己，土地、水、电、气、治安、环保，还有左邻右舍，上级下级……谁都能治得你服服帖帖。我这么有个性的人，也都被修理得差不多不是我了。但我还是很“愤青”，还是有底线的。比如，上次我们为鼓励中青年做科研，专门设立了一个奖，谁知拿到奖金的居然都是会长、前会长什么的。要在以前，我就会翻脸了，现在我说的是：感谢你们把这个奖提升了高度，下次年轻人得奖会感觉更好。对吃、拿、卡、要的刁难者，我也学会说：我怎么才能做到你们的要求啊？我太不容易了，请你们帮帮我……

　　何氏眼科传播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“大爱”的文化理念。以爱为凝聚力，我们比用金钱维系的盈利性公司发展要快得多，也稳定得多。爱是我们管理的基本原则，用心灵去经营，去尊重、爱护和关心员工是何氏独特的管理方式。“要与何氏拥有共同的价值观，实干吧！”所有在何氏成功的人都会告诉你同样的故事。

　　何氏品牌的内涵是“技术、仁德”：“技术”是何氏品牌对外传播的内容，“仁德”是对内解决信仰的问题，即文化自信。何氏强调的是管理者和干部要有大格局，有管理思想。要积极思维，逆向思维，而非负向思维，负向思维是指啥事没干先说不行，这是何氏的大敌，为我们所摒弃。

　　我的人生楷模是邓稼先，他的传记我看过多遍。我的人生目标是做中国眼科的邓稼先。我是有梦想的人，我的梦是做成有世界级影响的何氏眼科集团。现在我们的形势很好，日本九州大学的校长亲自来沈阳考察过何氏，我们以为是要与我们进行眼科合作，没想到他说NO，我们要做全面合作。他们是敬畏我们俩眼科医生，居然能办起一座医学院，我们的产学研水平居然能居世界先进行列！但我深深知道，民企的发展必须依靠政府，没有国家的支持，是做不大也做不强的。

　　何氏眼科下一步还要走得更辉煌——年，我们已经成功实现了计算机远程诊病，这对于远在黑土地边边角角的乡亲们来说，是多么急迫需要的，要多重要有多重要！我们的干细胞技术研究，正处于喷薄欲出的状态，一旦突破，会为诸如视网膜色素变性、青光眼视神经萎缩、老年性黄斑变性……这些长久以来眼科的不治之症，带来治愈的曙光，将会引起眼科医学划时代的巨变！我们的药价如果能成功降低十倍、二十倍，将会给父老乡亲以及全世界劳动人民带来多么大的福祉，当然也会引起国际大资本财团的重重打压，这将会是一场超乎想象的大战、恶战——生死存亡，我们何氏眼科，依靠祖国母亲，奉献祖国母亲，捍卫祖国母亲，全体一千六百多人已经秣马厉兵，准备好上疆场！

　　由己及人，我提两个建议：一是对海外学子归国创业的，不仅争取他们回来，还要加大力度予以 　　……

　　　　　　

14

　　

　　就在我这篇文章即将杀青之际，又传来一个大好消息：当地时间2月3日，在墨西哥瓜达拉哈拉市举行的ICO（国际眼科委员会）顾问委员会会议上，何伟当选为ICO顾问委员会成员。ICO是全世界最大的眼科协会组织，拥有余个国家级和眼专科学会的会员协会，何伟又一次创造了历史，成为中国首位ICO顾委委员。

　　党和国家给了何伟极高的荣誉，在全国两会期间，他分别受到习近平总书记和李克强总理的接见。原卫生部陈竺部长在何氏眼科集团考察了一个多小时，久久不愿离去，最后，他握着何伟的手说：党和人民应该感谢你们！

　　现在，何伟的知名度越来越高，算是成功人士了，作为“千人计划”专家、“全国非公有制经济人士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”、“中国优秀青年科技创新奖”、“辽宁省领军人物”、“沈阳市劳动模范”等等奖项的获得者，作为中国唯一同时具有美国眼科学会、欧洲眼科学会、日本眼科学会和中国眼科学会会员资格的眼科专家，作为中央电视台三次的专访对象，作为实力越来越强大的何氏眼科集团领袖,他还有痛苦吗？还有烦恼吗？还有困惑吗？还有过不去的坎儿吗?

　　有呀，一言以蔽之，仍是苦恋的感觉。

　　哦，伟大的中华母亲，我真心实意地爱着您！

　　

　　山无陵，

　　江水为竭。

　　冬雷震震，

　　夏雨雪。

　　天地合，

　　我亦不敢与您绝！

　　

　　鲁迅先生说过：“我们自古以来，就有埋头苦干的人，有拼命硬干的人，有为民请命的人，有舍身求法的人……这就是中国的脊梁。”先生说得极是。战争时期，那些血染沙场、以身报国的将士，是中华民族永远的英雄；在今天的和平时期，像何伟这样为人民“拼命硬干的人”，是我们伟大祖国不断走向繁荣昌盛的基石。

　　

责任编辑　王多圣 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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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的纯文学期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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